中科董事馮總所著《鑄劍》連載之(六)
第 一章
2020年 1 月 19 日 第 24 - 31 頁
“怎么說的?‘新的大事變’?”李待琛咀嚼了一陣,“中共的提法挺耐琢磨。這么說,中國全民族的抗日戰(zhàn)爭開始了。
“而且,戰(zhàn)爭的機器一經(jīng)開動,是停不住的?!?/FONT>
“我們是什么?我們是一家兵工廠?!崩畲『龅卣玖似饋?,背著手在房間里轉(zhuǎn)圈,嘟囔著:“我們是一家兵工廠,是中國一家重要兵工廠。開戰(zhàn)了,咱們的大活兒來了!你馬上去,把這個消息告訴所有人,全體職工同仇敵愾,多造軍械彈藥,支援前線!”
數(shù)日后。梅山的辦公室。
一個年輕人推門進來,說:“梅秘書,有一封你的電報?!?/FONT>
梅山接過放電報的信封,扯開看了看。
電報上9個字:“弟兄們想給家里干活。”
電報的落款是“錘子”。
他想了想,拿著電報,拉開門出去。
稍后,李待琛正在辦公室伏案
梅山?jīng)]有敲門就進來了。
李待琛一抬頭,問:“有事嗎?”
梅山悶了一會兒,說:“說正事之前,先說說我自己吧?!?/FONT>
李待琛有些驚愕,“梅秘書,你也不看看現(xiàn)在是什么時候,抗日戰(zhàn)爭爆發(fā)了,事情千頭萬緒,你卻要跟我談你自己?”
梅山說:“我是您的秘書,您應(yīng)當了解自己的秘書?!?/FONT>
李待琛眉頭一蹙,“說吧。”
梅山說:“我是您的同鄉(xiāng),我的祖籍是湖南常德?!?/FONT>
“常德?你可沒有一點湖南口音?!?/FONT>
梅山說:“湖南只能算是我的祖籍,其實,我一天也沒有在湖南生活過。祖上是湘軍的一名職務(wù)不高的官員,打完太平天國戰(zhàn)爭后,跟著曾國藩進北京,而后全家定居在北京。我生于北京,讀完中學后考入上海同濟大學,讀工科,所學專業(yè)是電機?!?/FONT>
李待琛一撩手,“知道啦,你是同濟大學畢業(yè)的。說完了吧?”
“沒有說完?!泵飞矫鞔_地說。
“嗯?”李待琛愣了愣。
梅山遞給李待琛電報紙,“去年我從同濟畢業(yè),去奉天軍械廠實習,在那兒認識了幾個活兒很棒的工人,有些技術(shù)骨干想離開,到關(guān)內(nèi)兵工廠干活兒,但由于各種原因,磨磨唧唧的未成行?,F(xiàn)在中日兩軍已正式開打,而剛才我收到了一份電報。”
李待琛接過電報,讀出聲:“弟兄們想給家里干活。錘子?!?/FONT>
梅山說:“這是我在奉天廠的朋友,電報中說的‘家里’是指咱們鞏縣兵工廠。他們想來咱們這兒工作?!?/FONT>
“錘子是誰?”
“我在奉天廠實習時認識的一個鉗工,叫楊小喜。他在奉天廠挺有人緣兒,身邊有一群兄弟,都是熟練工。錘子是他的綽號?!?/FONT>
“九一八事變后,奉天軍械廠被日本鬼子霸占了……”李待琛想了想,眼睛一亮,“你馬上去發(fā)一份電報,讓他們速來!”
“我這就去發(fā)電報?!泵飞秸f完就要走。
“慢著?!崩畲〕鍪忠粩r,“電報的措辭務(wù)必隱晦。據(jù)我所知,奉天軍械廠已改名為‘關(guān)東軍野戰(zhàn)兵器廠’,日本人把持著。你的話說的太露骨了,日本人知道了,就不會讓他們離開。”
“明白?!泵飞秸f完就走了。
時至1937年7月,奉天軍械廠已然降生了16年。有時候,工廠就和一個男人的成長差不太多,男人在16歲時正處于青春發(fā)育期,身高、體重、肩寬、胸圍等等發(fā)生了明顯的變化。就一座大工廠而言,在16年間,機械設(shè)備還沒完全有老化,而廠子的管理磨合出了成熟的套路,駕輕就熟,是最出活兒的年頭。
早先的廠房都不大講究采光,車間的窗戶都不大。工廠里少不了機油,加上飛土揚塵,窗戶玻璃都是油膩麻花的。站在廠房外面,通過骯臟的窗洞看進去,車間里的滑車和傳送帶在旋轉(zhuǎn),一溜溜的車床在工作,模壓機垂直的圓盤轉(zhuǎn)著。在充滿油臭的空氣里,臉色陰郁的人們在干活兒,就像受驚的蟑螂一樣。在聒耳的喧囂中移動。
7月中旬,即便是在東北的沈陽,也熱的夠嗆。車間里,不少人光著膀子干活兒,即便守著車床的工人,有的也光著膀子。
與機械沾邊的廠子少不了鉗工,鉗工不用守著固定的車床,挎著工具袋走東竄西,間或給人以吊兒郎當?shù)母杏X。接下來的這位鉗工可不是松松垮垮的,而是一臉子肅穆,仿佛散發(fā)著一股冷寒。
彪字的本意是老虎身上的斑紋。民間有“三虎出一彪”之說。老虎繁殖力不強,不會像豬那樣一生一大窩,虎一般一胎生一或二只虎。若生三只,其中的一只會把另兩只吃掉。這只就是“彪”,比一般的虎強壯。因此,中國人把高大威猛的男子稱為彪形大漢。
這位鉗工即便算不上一條彪形大漢,塊頭也不小,年齡二十幾,臉盤狹長,瘦瘦的,寬肩膀。引人注目的是眉心那兒有一顆黑痣
他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背心,趿拉著一雙老布鞋,右肩挎著一個臟兮兮的帆布袋,里面是銼刀、可調(diào)節(jié)式的鋸弓,還有開口扳手、活動扳手。還有一把須臾不可缺的手錘。
這位鉗工在車間里快步走著,邊走邊找人。
他在一個車床前停了下來,右手食指有力地一點。
在車床干活兒的是一個四十幾歲的工人,抬頭看了對方一眼。其人的特征是滿臉的褶子,是那種挺深,挺密的褶子。
鉗工掏出一塊老懷表,右手食指點了點,右手拇指、食指、中指捏在一起,其它手指并攏向掌心,這是數(shù)字7的表示。接下來的動作是右手空握,像端著個酒杯,上身后仰,右手往嘴邊一送。即便傻子也看得出來,這是喝酒之意。
滿臉褶子的老工人點了點頭,意思是懂了。
隨即,鉗工雙臂前伸,打開角度為90度,點了幾下頭。
車間里的轟鳴聲太鬧,滿臉褶子的老工人扯著嗓子喊:“錘子,明白啦。下班后,7點鐘,到拐角那兒喝酒!”
鉗工向?qū)Ψ缴斐鰝€大拇指,隨即離開。
他接著找人,每找到一個,就把這套程序演示一遍。
這位鉗工姓楊,名字土腥腥的,叫小喜。如果不看人光聽名,像個女的,與他的牛高馬大的身材及粗胳膊大拳頭頗不相稱。
楊小喜生于1916年,至于生于何月何日何時,父母親并沒有告訴他。他只知道自己的祖籍河北省的大城,與張作霖是同鄉(xiāng),少時隨父闖關(guān)東到沈陽。14歲就入了奉天軍械廠,入廠后就學鉗工,鉗工講究的是動手能力,他學出來了,手藝倍兒棒,是全廠鉗工的大拿。他的扁鏨技術(shù)尤其是好,用小錘子敲打一陣,可以在鋼塊上刻名章,這一手堪稱絕活。就這么著,廠里的人叫他“楊錘子”。這個雅號比他的正名楊小喜好聽,陽剛,沒有一丁點娘們兒氣,他挺喜歡。久而久之,熟人不叫他的大名了,而是叫他楊錘子。
下班前,楊錘子約了八個哥們兒,其中七個是工人,而且干活兒都有兩下子;還有一位是工程師,名為張戰(zhàn),長得濃眉大眼的,個子不算高,肌肉發(fā)達,挺虎實,楞頭八腦,說話直來直去。
附帶說說,工程師的稱謂常用于工程范疇持有學術(shù)性學位或相等工作經(jīng)驗的人士。歐美通過專業(yè)考試合格才可稱工程師。在奉天軍械廠,從學校畢業(yè)的有專長者稱技術(shù)工長,成為關(guān)東軍野戰(zhàn)兵器廠后,日本人有工程師,也任命中國工程師。張戰(zhàn)畢業(yè)于東北大學(創(chuàng)辦于1923年),入廠沒幾天,由于業(yè)務(wù)能力突出,也成了工程師。
廠子下午6點下班,工人們開始往外走。
廠子的門口不僅有站崗的日本兵,而且有幾個日本人,大熱天兒的,也不嫌熱,統(tǒng)一穿著藍夾克,檢查每個走出廠門的人。所謂檢查,就是拍打拍打身體,看看有沒有夾帶東西出廠。
楊錘子擠在人流中,面無表情地接受檢查,而后走出廠門。
大清那會兒,盛京雖然號稱“陪都”,面積卻不大,比如今的沈陽市小得多,只有現(xiàn)在沈河區(qū)、和平區(qū)的一部分與大東區(qū)的一個角,其他的地區(qū)尚未開發(fā)。日本侵華后,占領(lǐng)中國的第一座城市就是奉天,從此開始建市區(qū),在奉天火車站以西建鐵西區(qū)。早先被日本占領(lǐng)時,沈河區(qū)叫大和區(qū),和平區(qū)叫千代田區(qū),大東區(qū)叫敖島區(qū)。
楊錘子和一干弟兄都住在離廠子不遠的棚戶區(qū)里,棚戶區(qū)東邊拐角處有家小酒館,他們沒事了在這兒喝過幾次。
小酒館的門外掛著一副老對子,上聯(lián)是“劉伶執(zhí)壺舍玉液”,下聯(lián)是“太白解劍換瓊漿”。橫批三個字:“窮人樂”。
這個小酒館的模樣有些寒磣,連個正經(jīng)名稱都沒有,住在附近的人就著酒館位置和對子橫批,稱“窮人樂”。“窮人樂”小酒館不是有錢人來的地方,里面窄窄巴巴、臟巴兮兮的,賣的酒卻還不錯,不是遼寧本地產(chǎn)的,而是打吉林那邊過來的。
吉林酒出于白城嶺下鎮(zhèn),臨科爾沁草原。關(guān)東黑土地,漫山遍野的紅高粱,巖層下涌出泉水。明末清初,女真人在這兒立燒鍋,努爾哈赤喜喝。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的侍衛(wèi)長張海鵬占有三萬多畝肥田沃土,所燒的白酒號為廣義泉白酒,為御酒。當然,這家小酒館不可能使用什么廣義泉白酒,但也是產(chǎn)在那一帶的,只是便宜得多。
楊錘子領(lǐng)著一幫子窮哥們兒進來,九個人擠在一張桌子上,緊緊巴巴的,他們要的就是那份熱鬧勁兒。
大伙兒剛落座,楊錘子就騰地站了起來,高喉嚨大嗓門兒:“大伙兒都是窮棒子,誰也甭充大頭,今兒個吃飯喝酒我包圓兒?!?/FONT>
“包圓兒”是地道的沈陽話,用到這兒,即費用全由他出。
那個滿臉褶子的老工人撇了撇嘴,“錘子,就你那倆錢兒,誰不知道呀,剛夠糊口的。你今天怎么充大頭啦?”
滿臉褶子的師傅姓肖,過去的名字俗了吧唧的,叫肖福祿。他與楊錘子既不沾親不帶故,而楊錘子叫他叔,叫的還怪親。他的文化程度不高,能寫幾筆毛筆字,還會點花拳繡腿,算得上較低層次的文武雙全。就這樣,他給自己改了個名,叫肖文武。
楊錘子說:“文武叔,今天不一樣,我有件大事要說。”
“大事?能有多大?”肖文武問。
楊錘子低頭想了想,一抬頭,“先吃著喝著,等會兒慢慢說。”
東北的冬季寒冷,東北人喝酒驅(qū)寒,喝著喝著就成了癮。關(guān)里人和東北人上了酒桌,面臨著兩種選擇:或事前挑明自己不喝酒,如若不然,就得做好不省人事的準備。喝酒是東北爺們兒的重要溝通方式。倆人鬧了別扭,不能在一個桌上喝酒了,就是死對頭;若能坐到酒桌上,就沒有化解不了的事。由于把喝酒作為溝通方式,東北男人喝酒時間長,喝仨倆小時是常事,邊吃邊喝邊聊,一般不吃主食。
酒后的男人會撒酒瘋,撒酒瘋方式有多種,有的嘟嘟囔囔,有的罵罵唧唧,有的咕咚一聲躺那兒了,有些混不吝啥話都敢說。不僅如此,酒精把體內(nèi)的能量全部激發(fā)出來,刺激著神經(jīng),啥事都敢干。
還好,楊錘子始終把控著分寸,不讓一人多喝,誰猛灌就沖誰吼一嗓子。桌上的人都沒有敞開了喝,哪個也沒有變形。
酒喝的差不離兒了,餃子端了上來。羊肉餃,咬一口,里面的羊肉鮮香,不覺一點膻氣,汁水飽滿,一個接一個的讓人停不下來。
餃子就酒,越喝越有。肖文武把筷子往桌面一拍,“我說錘子侄兒,酒喝到這個份兒上了,有啥話你就說吧?!?/FONT>
有人趕緊起哄:“錘子哥,你現(xiàn)在再不說,等會兒,哪位鉆到桌子底下幾個,你說的是啥就聽不著了?!?/FONT>
楊錘子說:“好嘞,那我就說啦?!?/FONT>
滿桌子的人安靜下來。
“我收到了一封電報?!边@是楊錘子的開場白。
當然有人想問是什么電報,卻沒有人敢張嘴發(fā)問。
他沉吟了一會兒,說:“誰也甭問電報是怎么來的?!?/FONT>
滿桌人都不知道他往后要說什么。
他想了一會兒,慢慢吞吞地說:“北平那邊開打了?!?/FONT>
滿桌子的人,誰也不吭氣,有的耷拉著腦袋,有的喝悶酒。
不是不想問,而是不知道該說些啥。這些年來,日軍不但占領(lǐng)了整個東北,而且不斷地往關(guān)內(nèi)滲透,這種時候說的話都有來頭。
楊錘子端起一碗酒,仰脖子喝干,把酒杯往桌面一頓,用巴掌揩揩嘴,隨即站起,右腳啪地踩在板凳上,說:“爺們兒的心中,都揣著個江湖夢,打小我想當大俠,替天行道,除暴安良。進了飯館,疙不溜脆地喊一嗓子,‘小二,來斤老白干!’大塊吃肉,大口喝酒,痛快!可這會兒,甭說替天行道、除暴安良了。咱們一天到晚兒在廠子里撅著腚干活兒,但咱大伙兒干的是人事嗎?”
張戰(zhàn)張嘴了,“錘子,你說這話就隔路了。在座的兄弟都是老實人,每天干活兒吃飯,你怎么說大伙兒干的不是人事?”
楊錘子白了他一眼,忽地探過身子,說道:“我說弟兄們,就說眼下,咱們每天每的在廠子里干啥呢?”
七嘴八舌:“干活兒唄?!?/FONT>
“干的是什么活兒?”楊錘子緊盯著大家的眼睛。
七嘴八舌:“兵工廠嘛,干的活兒是造槍造炮?!?/FONT>
楊錘子啪地一拍桌子,“給誰造的?”
這回就不是七嘴八舌了,只有張戰(zhàn)輕聲說:“日本人。”
楊錘子拿起了酒壺,慢慢悠悠地給自己滿上酒,而后嘴角一翹,“日本人用這些槍炮做什么?干啥使?”
在座的人不由一愣,相互看了看,都咧嘴了。
張戰(zhàn)的聲音低的幾乎聽不到,“殺人!”
楊錘子的手挺大,兩手就像兩把小蒲扇,把玩兒著小酒杯,心平靜氣地問:“日本鬼子用咱們制造的兵器殺的是什么人?”
這下子,就沒人敢吭氣了。
楊錘子把酒一口喝干,吧嗒吧嗒嘴,“你們不好意思說,我替你們說。日本鬼子用這些槍,用這些炮,殺的是咱中國人。再說明白點兒,日本人殺中國人的一部分槍炮子彈,是中國人自己制造的。這種混帳事是哪些中國人干的?包括在場的諸位!”
所有人的腦袋都耷拉著。
咚的一聲,楊錘子的拳頭砸到了桌子上。
“你們就想想,天底下哪有這么混賬的事!”楊錘子喊了起來:“日本人在中國土地上,用中國人建起來的兵工廠,用中國原料,中國人干活兒,給日本軍隊制造殺害中國人的槍炮!”
沒有人抬頭,所有腦袋都繼續(xù)耷拉著。
楊錘子掃視著大家,“我這話說錯了嗎?”
張戰(zhàn)低聲說:“嗯呢?!?/FONT>
“嗯呢”是東北方言,語言專家甚至認為是東北人的語言名片。正常語氣表示同意,輕音有敷衍之意,重音有不耐煩之意。
楊錘子接著問:“咱們一天到晚干的是人事嗎?”
張戰(zhàn)依舊低聲說:“嗯呢。”
楊錘子苦笑,“嗯呢?既然‘嗯呢’,哥兒幾個打算怎么著?”
長時間沒人吭氣。
肖文武說:“錘子,你打算怎么著?!?/FONT>
楊錘子繃著臉,一抬頭,看到店小二把站在墻角,立即站起,不由分說,把店小二推到廚房里,重重地關(guān)上門,說:“酒喝到這會兒了,總算說到正題兒上了。你們問我打算怎么著?明人不說暗話,我打算離開這個被日本人霸占的兵工廠!”
人們相互瞅了瞅,說到節(jié)骨眼上了,沒人敢出大氣。
肖文武說:“錘子,不是為叔的給你泄氣。關(guān)東軍野戰(zhàn)兵器廠的確不是個玩意兒,給日本人制造濫殺中國人的兵器。但是,咱的飯碗都在這兒,離開這兒,一家子只能喝西北風去?!?/FONT>
“您吶,把心安安生生的放在肚子里吧。”楊錘子掃視著眾人,“離開這兒,我也不會去喝西北風,我就不興去別的兵工廠?”
“去哪個兵工廠?”肖文武問。
“關(guān)內(nèi)?!睏铄N子看了看窗外。
“錘子,怎么,你想進關(guān)?”張戰(zhàn)的語氣有點怕。
楊錘子看了看左右,壓低了聲音:“關(guān)內(nèi)兵工廠出產(chǎn)的兵器,是用來打鬼子的。據(jù)我所知,有河南鞏縣兵工廠和湖北漢陽兵工廠。在座的都有一身手藝。藝不壓身,你們就不想離開這兒?”
桌旁的人躁動起來,有人拍肩膀,有人攥拳頭。
楊錘子看了看眾人,“我這幾天就走,你們回去后,與家人合計合計,愿意跟我走的,明天跟我說一聲。”
“能串聯(lián)別的工友嗎?”有人問。
楊錘子說:“可以。但要保密,不能走漏一點風聲?!?/FONT>
眾人頻頻點頭。
“慢著?!睏铄N子發(fā)狠地說:“今天,但凡是在座的,都是我的鐵哥們兒。但是,你們都給我好好聽著,今天,我掏心掏肺的把自己的打算全都說了,一點兒都沒有保留,誰要是把這事給說出去,斷不輕饒!往輕里說,我也得卸他一條膀子。明白不?”
眾人齊聲低喝:“明白!”
楊錘子掏出一個袁大頭,扭臉喊道:“小二,結(jié)賬!”
1937年7月23日。早晨。
鞏縣兵工廠廠長辦公室里。
梅山說:“昨天錘子來電報了,他們定于后天出發(fā)?!?/FONT>
“為什么挑選后天?”李待琛問。
“后天是星期天,依照常例,關(guān)東軍野戰(zhàn)兵器廠休息一天。他們星期天出發(fā),最早在星期一上午,關(guān)東軍才會發(fā)現(xiàn)?!?/FONT>
“有多少人?”
“將近二百人,絕大部分是熟練工,也有工程師。”
“將近二百人?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?!?/FONT>
“楊錘子也沒想到一下能招呼這么多人?!?/FONT>
“楊錘子他們往關(guān)內(nèi)轉(zhuǎn)移,需要我們做些什么?!?/FONT>
“暫時沒有我們能插手的地方?!?/FONT>
“唉?!崩畲〉蛧@一聲,“只有仰仗上天保佑了?!?/FONT>
“上天會保佑投奔正義的人們。”梅山說著就要走。
李待琛猛然間想起了什么,一抬手,“等等。”
“還有什么事嗎?”梅山停住腳步。
李待琛說:“國民政府的兵工廠有個規(guī)矩,那就是大事須向兵工署請示報告。如果楊錘子帶來的僅僅是三五個熟練工,我們自己就處理了,而一下帶來近二百人,必須報告兵工署。你這就去行文?!?/FONT>
“知道了。”梅山說完就要走。
“等等?!崩畲∷尖庵f:“楊錘子他們后天離開沈陽……既然如此,你在請示報告中加一筆,請兵工署務(wù)必在明天上午給予回復?!?/FONT>
“這是什么意思?”梅山問。
李待琛說:“根據(jù)我的經(jīng)驗,一下子有奉天廠的近二百名熟練工進關(guān),就不是一件小事了,兵工署會做出統(tǒng)一安排。”
次日上午。鞏縣兵工廠的一個車間。
一臺機床旁邊,李待琛和幾個技術(shù)人員在商討。
梅山快步進來,,叫道:“李廠長。”
李待琛對身旁的人說:“你們先等等,我去處理一件事,”
李待琛和梅山快步來到車間的一角。
梅山說:“兵工署回復了。”
“兵工署是怎么說的?”李待琛問。
“和楊錘子一起入關(guān)的,先不到鞏縣兵工廠,而是先去涿縣,兵工署派員,在涿縣點編這二百名熟練工。”
“點編?”李待琛想了想,“我明白了,兵工署根據(jù)各個兵工廠的需要,把這小二百人打亂了,重新分配?!?/FONT>
“應(yīng)該是這個意思。”
“楊錘子的人到了涿縣后,在哪里集中?”
“兵工署點名去涿縣雙塔街的同善旅社?!?/FONT>
“你馬上把這個地點通知楊錘子?!?/FONT>
“知道了?!?/FONT>
中午。沈陽的一個郵局。
舊時的郵局,陳設(shè)與當鋪差不多,那就是柜臺很高。
這時沒有顧客,一位老員工趴在柜臺上瞌睡。
楊錘子推開門,快步進來,像帶進來一股小旋風。
“老先生,我叫楊小喜,有我的電報嗎?”
老員工在一堆電報里翻了翻,遞過來一個信封。
楊錘子沒出門,就把信封扯開了,掏出電報紙看了看。
“涿縣雙塔街同善旅社?!彼x出了聲。
星期天上午。窩棚區(qū)一個低矮的房間。
楊錘子召集骨干碰頭。
楊錘子說:“今天是星期天。關(guān)東軍野戰(zhàn)兵器廠依照常例休息,我們必須抓緊今天離開沈陽南下,各小組都準備好了吧?”
在場的人紛紛點頭。
楊錘子說:“我再強調(diào)一遍,準備離開關(guān)東軍野戰(zhàn)兵器廠南下的,現(xiàn)在的人數(shù)是198人。說句實在話,這么多人入關(guān)南下,我事先沒有料到。將近二百人的隊伍不管走到哪兒,都會引人注意,所以,198人要分成十幾個小組,每組十幾人。各組與各組之間,不管走到哪兒,見了面后都要假裝互不相識。明白不?”
眾口一詞:“明白?!?/FONT>
肖文武說:“既然錘子說到這兒了,我補充一點,即便是同一個組的人,在路上也要假裝互不相識。大伙兒明白嗎?”
眾口一詞:“明白!”
楊錘子說:“明天是星期一,只要一上班,關(guān)東軍野戰(zhàn)兵器廠李季就會發(fā)現(xiàn)有一批技術(shù)骨干不在崗。是不是?”
眾口一詞:“是?!?/FONT>
楊錘子加重了語氣,“那時,對于我們198人的去向,日本人會做出種種猜測。日本鬼子可不傻,一個一個兒的,猴精猴精的。他們很快就會判斷出來,由于不在崗的都是熟練工,其中還有個把工程師,日本人會猜到,這批骨干南下關(guān)內(nèi)的兵工廠了。
“那時會怎么樣?”有人不安地問。
楊錘子說:“日本人會即刻通知在天津和北平堵截。大伙兒務(wù)必要考慮到,盧溝橋事變后,宋哲元的部隊敗了下來,日軍開進了北平。也就是說,現(xiàn)在北平在日本鬼子占領(lǐng)之下。如果有可能,大伙兒盡量不要在北平前門火車站下車,而是提前下車,通過種種代步工具,只要到了涿縣,就沒有日本人了?!?/FONT>
一個人撓了撓后腦勺,“路上會這么懸乎?”
“寧可把麻煩預想的大一些。”楊錘子站了起來,說:“大伙兒都要記住,涿縣最大的的名勝是雙塔,有一條雙塔街,雙塔街有一家旅店,叫同善旅店。三四天后,我們就在同善旅店碰頭?!?/FONT>
“知道了,在涿縣同善旅店碰頭。不見不散。”
肖文武說:“就這樣吧?!?/FONT>
呼啦一下,所有人都站了起來。
楊錘子說:“回去后帶著各自小組,立即出發(fā)?!?/FONT>
肖文武說:“記住,沈陽有幾個火車站,南下的火車有不同的班次,大家各走各的,不要擠在一個車站上車?!?/FONT>
楊錘子說:“車次也最好能錯開。甭廢話了,動吧。”
六、中科董事馮總所著《鑄劍》連載之(六)
第 一章
2020年 1 月 19 日 第24 - 31 頁 |